說出最後一句的時候,他臉上沒有一名軍人失敗了之後的痛心疾首,倒像是一家公司的員工在計劃失敗後無可奈何的回應:「我也沒招啊。」
「那你們……」我一時沒摟住的問了一句。
他有些慚愧的用手捂了一下臉,似乎覺着有些沒面子的說道:「央榮不讓再打了,告訴所有部隊有秩序的、按批次撤退。」
「所有?」
「所有。」
他終於抬起了頭:「不過有些人還是沒撤出來,我親眼看見二連的撞上了緬軍裝甲車,一個照面就讓機槍掃殘了,活下來的都鑽進了樓里……爺?」
他在說話間,發現對面的人目光變得空洞了起來,這才提示性的呼喚了一聲。
我沒醒。
因為我想不通!
央榮選擇了保全部隊卻賠掉了我費勁千辛萬苦才搞來的坦克、裝甲車,往後的日子不過了?
你要是一開始就覺着打不贏,你他媽不能直接全軍撤離麼?好歹給老子搞回來一半的裝備,起碼在勐能還能再抵抗一陣子啊!
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哪怕已經不在懷疑央榮的背叛,卻已經開始懷疑上了他在指揮上的才能。
對,一個對軍事一竅不通的人,在懷疑一個從小穿軍裝長大的人。
我這個外行在自以為是的嫌棄一個內行!
「爺?」
半布拉用手觸碰了一下我的肩頭,這個觸感讓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我好像看見了大廈將傾。
如果說我的生命到此為止,我想說這就是我的須臾花開、霎那雪亂,這就是我從金字塔底層爬到頂層的人生,我以為那兒風景獨好,沒想到,當站在高處時……
所看到的世界崩裂不是轟然一響,而是唏噓一聲。
還能再來麼?
我不知道。
我應該說點什麼的,應該像霍三哥在法庭上被判走似的,衝着我們這些保着一條命的兄弟說出的話那樣,也說上一句:「都把頭抬起來!哭喪着臉給誰看!」
「都他媽忘了你們當初是為啥跟着我的了?面子都不要了!」
「那老子現在告訴你們,有子彈,老子拿腦袋替你們扛!」
他就是這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當着法律、法官、公審群眾的面昂起了頭、挺起了胸,仿佛再說:「我他媽是混社會的,命沒了行,面子沒了,不他媽行!」
而我。
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哪怕我知道自己還能握住染血的刀,卻在結局已經註定的情況下,再也無法強行摁下這顆不安的心。
那一秒,我一個快四十的大老爺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心中依然閃爍起了恐懼,這個閃爍並不是恐懼的忽隱忽現,是我只有很偶爾的才敢睜開眼去看一眼。
那時我才知道,我是他媽什麼大哥,即便我是,大哥也分三六九等,我還是站在最底層。
我在充滿荊棘世界裏刨食,為的不過是生存;我在陷阱重重陰影中走鋼絲,是強撐着露出的笑臉。
等我覺着我能掀翻山河、移山填海,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並以為可以與世人爭鋒那一刻,這時我才明白,獲得的喜悅只不過是剎那,更長久的,是他媽害怕失去的痛苦。
而我,一直在等那盞希望之燈,誰點都行。
「爺,央榮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