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曾國藩攜妻子家人回到北京,安頓一番家事之後,即刻啟程,奔赴天津——皇帝的御駕已經到了天津,駐蹕一日,明天就要起駕前往綠營駐防營地,巡視兵勇,隨後到大沽口炮台觀炮,至於幾時從天津起駕還京,還是下一步的事情。
曾國藩是在夜裏趕到天津的,城門早已經關閉,只好在城外的驛站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換上朝服,到皇帝駐蹕的行宮遞牌子請見。
皇帝正在和軍機處,直隸總督納爾經額、恭親王奕等人說話,話題和新任的天津知府胡林翼有關,皇帝東巡到天津駐蹕,隨後還要巡視八旗駐防,大沽口炮台,這份旨意早在去年的十一月間就定下來了,自然的,接駕事宜由天津知府胡林翼主持。
依照軍機處發下來的公文,天津是駐蹕的第一重要之地,屆時聖駕由東面入城,需要開一條非常寬敞的蹕道,容御駕通過。
胡林翼在天津呆了幾年,地理非常熟悉,再做過一次實地勘察之後,對新任天津道的同僚,叫丁習經的說:「這一開,起碼要拆幾千戶人家的房子,實屬萬難,只好不開。」
「不開怎麼行?」丁習經大搖其頭,「出警入蹕,自古就是這樣的定製,不開蹕道,且不說有損天子的威儀,而且難保沒有人犯蹕,那時候怎麼辦?」
「保護聖駕,當然警戒要嚴密,與開蹕道的關係不大。」
「怎說不大?」丁習經指着鱗次櫛比的人家說,「這裏面隨處可以藏奸隱究一疏虞,冷不防沖了出來,豈是兒戲的事?」
「丁公」丁習經雖是胡林翼的下屬,卻比他大上幾歲,所以他這樣稱呼他:「拆數千民居,以開蹕道,我總覺得期期不可。皇上聖心之中時時牽掛民生疾苦,這一節不但早有上諭,且亦見諸行事,昨天有人來說:親見皇上在千里堤堤上,撫慰修堤的民工,聖德如天,或者反不以拆民居開蹕道為然。丁公,這一層請再思。」
細細一想,丁習經的原意有些動搖了,他害怕的是責任,他問:「如果皇上怪罪,何詞回奏?」
「有罪歸我承當就是。」胡林翼很:「若蒙詰責,請你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這一個疑難,總算由他一肩承挑而解決,於是他即日就道,和納爾經額一起,趕到喀拉河屯行宮去接駕了。
和納爾經額他還不敢說自己不曾準備蹕道,見到皇帝,卻不能不說實話了:「臣死罪,不曾預備蹕道。」
「喔」皇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轉頭看向納爾經額,後者大驚之下,給他的自作主張氣得臉色鐵青,只為在御前不能發作,只好用惡狠狠的眼光死盯着胡林翼。
「臣原曾擬修治蹕道,臣以需拆除民居數千,」胡林翼伏地奏答:「而且日子上也來不及,故而不曾預備。臣請罪」
皇帝剛剛為納爾經額接駕之事訓誡過臣下,不過這只是為人君者一番愛民如子的做作而已,聽胡林翼居然真的沒有準備蹕道,心中很有些不喜,卻又說不出什麼,「請什麼罪」他裝出十分欣慰的表情說:「你幹得好這才是朕的本意。」
他擺擺手,「你們回去吧明天朕騎馬到天津。」
皇帝非常善於騎射,舍了鑾駕,改為策馬而行,迎着晨曦,由東門入天津;老百姓夾道跪香,而街道太狹,以致御駕不易通過,彈壓的差役兵丁,不斷拿皮鞭子抽打叱喝,皇帝大為不忍;一面阻止,一面下了馬步行,傳旨:百姓不必跪接。
天津的百姓,興奮若狂;從古以來,皇帝出巡,驚天動地。這一次聽說皇帝巡幸至此,雖知道不會成為明武宗第二那般的昏君,但天威不測,又聽說總督府有拆民居、辟蹕道的主張,但是由胡知府壓了下去,到底不知道皇帝的意向如何?萬一龍顏震怒,總是百姓遭殃,所以跪香之際,還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
現在看皇帝是這樣和顏悅色,好得令人不能相信;然而不信亦不可,事實擺在那裏,皇帝欣悅的笑容是裝不出來的,就算能裝得出來,也教人感激涕零;想想七品官兒的縣大老爺是如何威風,就知道皇帝的笑容多麼寶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