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跪安而出,皇帝讓奕站了起來,「六福,搬杌子來。」
「喳。」六福答應一聲,轉身下去,搬來一把杌子,放在御案前,奕先謝過恩,方才微微欠着身子,坐下來,聽皇上動問,「慶林之事,你是怎麼想的?」
「臣弟以為,慶林粗魯有之,借提督一省軍務之便,私相接納賂遺也有之,但若說他於朝廷不敬,於皇上不敬,怕只是一時口快之下的無心過失。」
「於這一點,朕倒是同意你的話,和肅順比較起來,慶林簡直就是蠢豬給人家玩弄於鼓掌之上,猶自不知呢」他一面說,一面腦子中想,似乎見到慶林給肅順簸弄得語無倫次,逼迫得急了,說出給他抓住大大的把柄的話來——想到這裏,他幾乎笑出聲來。
「皇上?」
「啊,什麼?」
奕也知道,皇帝有心找慶林借人頭,只是替慶林想想,為無心之失,就要削官罷職,押回京中待堪,其中固然有咎由自取的一面,但他為人厚道,總想着趁這個機會,為他求懇一番,「皇上,慶林之事,臣弟以為,總要留他一條自新之路,方可顯我皇上包容四海之胸懷啊?」
「你當朕沒有想過嗎?」皇帝苦惱的點點頭,「老六,局外人有時候見事不明,難免強加穿鑿。便如同上一年和聯軍交戰吧?天時地利人和,我朝全數佔優,仍自有廣州城外,虎門沿線全線失守的敗局,若不是英人驕橫得意,不顧北地冰寒,輕敵冒進的話,只怕戰爭的結果,殊難預料啊」
「臣弟倒以為,皇上不該如此自抑。我天朝百姓,多年來心向朝廷,驚聞英人犯邊,敵愾同讎,眾志成城,更倚仗皇上明鑑萬里,洞悉敵情,指授方略,才有山東一役收功,想來便是英人再來……」
「朕當初就說過,英、法、美、德這樣的國家,終究也是文明之邦,和我天朝商貿交往日漸頻密,興兵再犯,未必就此絕決,但可能性也會變得非常非常小。倒並不是朕所擔心的。朕想的是,日後若是周邊之國,例如俄羅斯國,如聖祖仁皇帝年間舊事上演的話,老六,你說,只憑這數年磨練,方小有所成的數萬光武軍,與京中的神機營,又是能夠與之一戰的嗎?」
「是,臣弟也以為,新軍固然戰力極強,但終究人數有限……」奕輕『啊』了一聲,「臣弟明白了。所以皇上要在全國推行兵制改革之法?」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六,這樣給人質問,朕還是第一次呢」
奕羞得臉上一紅。入軍機處數年來,往昔的那種跳脫頑皮早已經變成沉穩安詳,奏答之際,也是規行矩步,從來沒有像當初那般的言行失措,今天似乎是因為只有君臣兄弟兩個,又是在萬方安和的偏殿之中,少了幾分壓抑的緣故吧,難得的重現當年顏色了。
皇帝倒不以為忤,奕是自己幾個兄弟中最成才的一個,心中也很是看重他,「不必拘禮,來,坐下談,坐下談。」
奕重又坐下,口中問道,「皇上,臣弟想,肅順在山西,如此行事,不顧及官場同僚的面子,只怕,於他日後不利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為人性情褊急,你也是知道的。這一次到山西去,便如同金魚缸中放入一尾黑魚,活潑之外,或者能夠讓晉省上下,感受到緊張和壓力——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呢」
「皇上說的是,如今四海平安,固然是好事,但官場上種種暗弱疲廢之風,也正是要如肅順一般的官員,好生的整治一番不可。」
「可惜啊,像他這樣的人太少了點。」皇帝看到了奕面露不以為然的神色,撲哧一笑,「你不要吃味兒,肅順有肅順的長處,你有你的用地,這是不同的。」
「臣弟不敢。」
皇帝有心再說幾句,又咽了回去,「朕還要批摺子,你跪安吧。」
打發奕離開,他拿起肅順所陳奏的摺子,「覽,所奏甚妥。晉省民風剽悍,若只以公事相約,恐有人亡政息之患,非以治本之法,不能收功。各姓族長改換一事,該員在府內酌情辦理,總要上下恰然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