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實倒不是故意躲懶,正如閻敬銘所說,從陳興邦身上打開缺口,未必不是他事先早已經想過的,但難度很大,更主要的是,閻敬銘等人行事過於方正,以為只憑几句話就可以讓陳興邦宛首低頭,認罪伏法,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這麼容易的?
再一則,便是為日後着想,閻敬銘幾個可以轉身北上,自己卻還要任職上海道呢!他知道,這一次江寧辦差,最後水落石出之時,就是兩江官場上掀起絕大波瀾之日!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在任官員翻身落馬——到那時,所有參與此案辦理的官員,都會大大的遭了官場的忌諱。想到這裏,他有些後悔,當初皇上讓自己隨同辦差,應該想辦法推拒才是的。
再有一點,便是阿瑪在山東那邊的消息。當初離開山東之前,父子兩個說好了的,一等時機成熟,就會派人去給阿瑪送信,由阿瑪先向皇上自稱罪行,求得原諒,並將胸中所知,逐一坦白;這一邊,案子有了進展,則雙管齊下,既能夠全了君臣之德,又可以保全阿瑪無恙——算起來,實在是一石二鳥的好辦法。
也正是為此,他到省之後,特別是在閻敬銘以欽差大臣之榮尊到省之後,崇實只是遞過手本請了個安,就輕易不到總督府去了。案子未了,他暫時不能履任上海道,便趁着這個機會,在江寧城中優哉游哉的閒遊起來。
崇實自幼隨阿瑪在江南生長,於江南的風情無比稔熟,自從道光三十年之後,久已不回故地,此番重遊,心中高興得了不得。他最愛聽書,特別是三國文,當年隨父落戶江蘇的時候,就經常到府城去聽人說書。這一次公務閒暇,更加不肯放過了。
江南說書人,和北地另有不同,分作兩派,一派姓李,創始人原本是是落地秀才,在運司衙門當書辦,原是個極肥的差事,但李某人熟讀三國,善惡之念格外分明,自覺書辦的差事,出息雖好,終究做的是一些傷天害理之事,難免為人唾罵,因而改行說書,由於他肚子中很有點墨水,所以武書文說,出言談吐,文雅雋秀,乾淨利落,販夫走卒嫌他太『瘟』,但穿長衫的聽眾,卻迷他迷得很厲害。
另外一派是藍派,這一派本來是淮陽四站說『武三國』的名家,名叫孫玉良的弟子。所謂『武三國』是以描寫沙場為主,講究連說帶做,火爆熾烈,不登大雅之堂,但到了這一帶的領班名叫藍玉春的,去其粗魯,留其熱鬧,颱風嶄新,十分有勁。特別是講到虎牢關、長坂坡等熱鬧的段落的時候,真正是能夠讓台下的聽眾血脈為之賁張,呼吸為之停頓,場面中連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能夠聽得到!
不過,藍玉春年紀大了,不在講書,場中的事物,交由他的關門弟子叫夏玉台的來說:身為老師的入室弟子,夏玉台的功力青出於藍,他的三國名為『推動書』,說得非常快,一氣呵成,而又不亂不斷,有淨瓶傾水,一泄直下之妙。公認是天賦學力,缺一不可,無人能及的絕技。
一場說罷,掏出幾枚散碎銀子以為打賞,崇實心滿意足的起身離座而去。回到管驛,府上的聽差,名叫金祿的趕忙迎上來,把少爺身上的長衫接過掛好,嘴裏說道,「少爺,剛才有客到了。看少爺您不在,留下一張請柬,就回去了。」
「是誰啊?從哪兒來的?」
「從總督府來的,是欽差大人的聽差。」金祿說,「說是請少爺今天晚上到總督府赴宴呢!」
「哦。」崇實點點頭,做到心中有數,又問了一句,「晉祿,今兒個幾號啊?」官派人家,於府中下人起名字的時候,總會想辦法尋一些好意頭,金祿、晉祿聲音相近,故而崇實會有這樣的稱謂。
「少爺怎麼忘了?今兒個已經是四月初六了呢!」
崇實口中嘀咕了幾聲,「已經整整十六天了。」他心裏想,拖延半月之久,仍自沒有半點頭緒,料想閻敬銘怕是很有點着急了。這種着急又要分為兩部分,公事上沒有什麼進展,皇上雖然並未有所催促,但這種無聲的觀望,在閻敬銘幾個人而言也正是一種督促,而兩江總督的印信、關防一概停用,皇帝也承擔着極大的責任,事情最後能夠查出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