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總督府中排開了燕翅流水席以饗來客。
這一次過府為陸夫人拜壽的都是兩江官面上的朋友,彼此也不算陌生,觥籌交錯之間,氣氛很是熱烈,眾人酒酣耳熱之際,話題自然的也離不開近一年來正在進行的漕運改革之事。其中有了上海候補道,名叫袁祖德的,字叫又村,浙江人,是著名的大才子袁枚的後人。
清朝自雍乾年間開始,幾度用兵,為籌措軍餉,大開捐例之門,家中有一些錢的都可以捐個官兒來噹噹,不過捐官容易,補實卻難,經常是在京中吏部領了部照,回省等待,一等便是幾年、十幾年的。家中除了一摞當票,空空如也。
而為了給這些人找到一個可以勉強吃飽飯的機會,一些差事便應運而生了。其中有很多人,就是在漕河上擔任一個押運委員的差事。
漕幫存在以來,就在這條貫通南北的水路上討生活,而且,每一年經由漕運北上運抵京中或者更北方的物資種類無比繁複,絕對不是單單只靠漕米一項。簡單的說,便是每年由漕河承運的,到京後放置在緞疋(音匹)庫中的綢緞、絹布、皮、絲綿、麻等物,就不計其數!諸如什麼大蟒緞、小蟒緞、暗蟒緞、金字緞、補服、紗片金、金字紗、各色光素緞、次光素緞、揚州緞、次揚緞、彭緞、次彭緞等等等等,也不必一一列明。
還有的一些是要存放在顏料庫中的銅、鐵、鉛、錫、硃砂、黃丹、沉香、降香、黃茶、白蠟,黃蠟、紙、桐油、花梨、紫榆等物,都是走漕運之途。這些都是國家正課,每一年都是要定期起運致京中戶部衙門交付的。
所有這些加在一起,促成了每一年除了上凍季節之內的幾個月之外,漕河上船隻往來,帆影蔽日的繁忙景象。而按照規定,漕船上不論運送的是什麼,都是要有官方派遣的督運委員和武官相陪的。這也是用來為那些苦等實缺而至家徒四壁的候補官員以為調劑的一條門路。
不過最近以來,這種情況有了一點改變。漕運改革如火如荼,不但很多的漕丁可能落得個衣食無着,便是那些本來靠漕運能夠混得一個差事的押運委員們,也開始忙於自找門路了。
袁祖德總算是名門之後,一來薄有祖產,二來文士孤傲,不必也不甘心為這等事奔走,在海運局中領了一份委員的差餉,日子倒也過得去。這一次總督夫人過壽,他也隨了一份禮錢,到場祝賀,在往來的賓客中和自己熟悉的,坐在一桌。聽着旁人高談闊論,自顧自的陶然舉杯。
他旁邊坐着的就是上海道麟桂,這一次英夷到上海投遞文書,他是第一個作為中方官員接待的對方,而且差事做得很是不錯,在英夷順利南返、請求本國政府批准之後,他因為接待時有理有節,很是負一時物議,為朝廷嘉獎,吏部依例敘議一次。
麟桂是老饕,不過在飲食上不是特別講究,最愛吃麵食,一頓能吃三籠屜的銀絲卷——銀絲卷本來是宮中餑食局在當年為乾隆皇帝晚年特別做出來的一種小吃——後來傳出宮來,才成為百姓餐桌上經常可以見到的美食之一。
看着他胃口大開,放懷健啖,令坐在同一桌的食客羨慕極了!卻又學不來他這般不講求儀體的據案大嚼,各自停著清談:「……聽聞常蘭陔奉旨改調廣西了?」
「就是啊。才到浙撫任上不足四個月,便為皇上選派到桂省任職,可見其人捕盜治賊之能連身居九重的天子也有所耳聞哩。」
「《易》云: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是以自天佑之極,無不利。」袁祖德慢悠悠的嘀咕了一句,好整以暇的陶然舉杯:「皇上得蒙祖宗庇佑,於桂省民變之前施以雷霆,今又簡派常蘭陔為桂省巡撫,想來,肅清妖氛,指顧間事爾。」
「聽又村兄所言,似乎倒是另有懷抱呢?」
「不敢說另有懷抱。只是骨鯁在喉,不得不發。」袁祖德很認真的點點頭,望向坐在一邊依舊吃得旁若無人的麟桂,嘴角逸出一抹笑意:「便如同這漕運之事。在我看來,就是應該暫緩行之。」
「哦?袁兄大才,想來定有偉見,不如說出來我們大家